大家所缅怀的厦大中文系应锦襄先生,我一直称她“珊珊妈妈”。
上个世纪五十年代的末期,那个送“珊珊”和“小弟”姐弟俩来入园的阿姨,我们厦大幼儿园的小朋友都自作主张叫她“珊珊妈妈”。我至今不能准确地说出“珊珊”和“小弟”的大名,也许是因为“珊珊妈妈”清亮圆润的嗓音,她那像话剧演员一样的字正腔圆给小朋友留下太深的印象;我至今没有喊她一声“应老师”,因为小小的我在路遇大人们的时候,总是局促不安,不知该叫“应阿姨”还是“芮阿姨”,老觉得我行我素的“珊珊妈妈”自然而然;白驹过隙,这一叫就是五十三年……
1960年代初期我刚上小学的时候,“珊珊妈妈”患了癌症到上海动手术的消息传遍了厦大校园。这是我平生第一次的“癌症印象”,结果却远没有人们所说的那么可怕,“珊珊妈妈”啸傲病魔,且安然无恙,话音依然那么爽朗,笑容依旧那么阳光……
其实那个年代折腾厦大校园还有比癌细胞、台风和炮战更有能耐的政治风雨,知识分子的家庭命运大同小异,被批被斗的牛栏生涯、下乡下放的颠沛流离、全家数口挤一间宿舍的超级拥塞……在1970年代中期的厦大文科教师阅览室,你准能看见我妈妈和珊珊妈妈各自埋头伏案……民国时的大学女生本来就少,能留在高校任教更微乎其微,她们被左右整治可谓家常便饭,但风雨间隙却总能面对书本安之若素。
三中全会迎来科学的春天,知识分子及其家庭命运发生历史转折,我和哥哥、珊珊和小弟等厦大“臭老九子女”都在恢复高考的春风里考上大学……我的爸爸妈妈,珊珊的妈妈爸爸,以及许许多多厦大老教师重新赢得做人的尊严,他们走向讲坛,堂堂正正为人师表,连做梦也在欢笑。我当时上的是外文系,这才开始称“珊珊爸爸”为“芮老师”,而“珊珊妈妈”则依然如故。天道酬勤,1980年代中期,我妈妈和珊珊妈妈同一批被评为教授,这应该是厦大在文革之后的首批文科女教授……
似水流年,岁月匆匆,新世纪初年,珊珊妈妈转给我一本作者赠书《他们的岁月》,作者是“胡风分子”彭柏山将军的女儿彭小莲,书中有涉及珊珊妈妈和我的文字。这本书让我更多地了解珊珊他们一家的为人处事……
2005年的春天,珊珊妈妈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说是她马来西亚大学的朋友要我主编的《感悟双十》,我二话没说,立即把书送到她家。那天珊珊妈妈和芮老师在客厅接待了我,热茶和甜点,长久的交谈,我这才知道他们夫妻不久前到吉隆坡执教一年。珊珊妈妈年近八旬出国教书的豪迈感染了我,对我自己后来的人生选择产生了影响……
去年我妈妈去世,今年珊珊妈妈也走了,厦大校园一代老知识分子渐行渐远。我妈妈和珊珊妈妈都对身后事做出了与旧传统决裂的安排,这在文明城市厦门并不多见,其实对待国人老旧而陈腐的丧葬观念,需要有开明的知识分子率先垂范, 珊珊妈妈不仅丧事从简,而且还做出了把遗体捐献医疗事业的壮举。尽管“高风亮节”“浩然正气”等汉语大匾时有所仰,但珊珊妈妈悄然把它们落实到了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