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北，向北，再向北，去寻找祖国最早最美的秋色。
作为地道的东北人，由于久居南方，对黑土地的秋色，已经没有了太多印象。为了找回北方的秋天记忆，利用十一长假，去黑土地赏秋，也可以说是“寻秋”。之所以选择去黑河寻秋，因为听说黑河是中国秋色最早和最美的地方之一，那里有婀娜多姿的五花山，有世界独一无二的五大连池，有姹紫嫣红的锦河大峡谷，有罕见的蒙古栎和火山杨。三天赏秋寻秋，不仅找回了北国秋色，也找回了“拾得浮生半日闲”的心境。
出于对黑土地秋色的急迫，事先就排除了从哈尔滨乘飞机到黑河的行程，下了飞机，没有在哈尔滨站脚，而是趁着晚霞和月色乘汽车连夜赶路。落日下的冰城，还没有任何秋色的影子，只是略低的温度预示着秋天的临近。高悬的皓月和满天的繁星伴着我们前行，一路向北，向北，再向北！
接近午夜，终于到了黑河境内的五大连池，夜宿第三池岸边的小木屋。初秋的五大连池，五点多钟，天就亮了，从窗帘缝隙中透出的一缕缕细细的阳光，似乎在催促远方的来客不要睡懒觉，尽快开启寻秋之旅。
迎着朝霞散步，是久违了的享受。几分钟就来到了一个很小的渔人码头。恰巧，早上进池打鱼的小船陆续归来，男人们穿着“皮衩”从小船上忙着卸鱼，女人们则帮忙从渔网里往外捡鱼。过去凑个儿热闹，装模作样地帮着从渔网捡鱼，摆拍与捡鱼一举两得，有嘎牙子、白鲢、鲶鱼等，收获颇丰。可惜的是，秋季的鱼儿不是很肥，据说只有到了冬天破冰捕鱼的时候，才是鱼儿最肥的季节。巧遇的捕鱼晨景，就像为寻秋之旅进行了一次“暖场”。
北国的秋色，最主要的是观赏五花山，中秋节后，是观赏五花山的最佳季节。所谓的五花山，是黑土地人描述秋景的独有语言，是指寒冬到来之前，秋天树木“换装”的日子。此时的大自然会给所有的树木进行一番“梳妆打扮”，满山的树木都披上了节日盛装，绚丽多姿。五花山景色大约持续一周至十天左右，有时一场早来的秋雨，持续的时间就可能只有三、五天。五花山作为一种自然景观，究竟是一年的“告别演出”，还是预示着新的一年的开启，恐怕只有大自然才能给出答案。
北国的秋色，是由各种树木染成的秋色。黑河地区的主要树种有：兴安落叶松、火山杨、小白杨，白桦树，黑桦树，蒙古栎（栎树），比较独特的就是当地人称之为火山杨的树。这是一种令人尊敬的树，长在黑褐色的熔岩上，强大的树根可以把火山石、火山锥、火山碟挤得炸裂，显示了顽强的生命力。火山杨又分为香杨和山杨，由于香杨叶有点儿像铜钱，当地人又把香杨称之为摇钱树，金黄金黄的香杨树叶堪比银杏叶。
白桦是人们熟知的北国树种，这次才知道，被称之为“青春美少女”的白桦树，在小的时候，树干是褐红色，当白桦树变白的时候，就是到了青春期。此次还知道，凡是有白桦树的地方，还有黑桦树。如果说白桦是美少女，黑桦就是美男子，白桦与黑桦就像是一对恋人，共生在黑土地上。白桦树之所以吸引人的眼球，是因为她到了青年期之后，永远穿着洁白的素装。
北国的秋色，主要是由蒙古栎的红、杨树的黄和松树的绿构成。蒙古栎的红，是一种难以描述的红色，远远望去，有点儿像青藏高原牧民脸上的颜色，久经日晒形成的紫红色，深深地浸透在树干中，红的有些深沉和厚重，红的有些饱经沧桑。为了让黄色的金秋增加一些鲜艳的成色，黑土地人“扦插”了一些易活的茶条槭，很有万木丛中一点红的效果。野生的花楸十分稀少，树干很小，树叶早早落下，只剩下树干上红的通透的果实，实在让人垂涎。
来黑河赏秋，五大连池既是必经之地，也是必赏之地，14座火山和五个燕塞湖形成的独有秋色，是此次寻秋的额外收获。
五大连池，是康熙58年（1719年）火山爆发带来的大自然的“恩赐”，这是中国大地上离我们最近的一次火山爆发，距今已有299年。据《黑龙江外记》记载：“墨尔根东南，一日地中忽出火，石块飞腾声震四野。越数日火息，其地遂成池沼，此康熙58年事。”火山岩浆覆盖了40多平方公里的黑土地，且把流经此地的白河拦截成了五个堰塞湖，即形成了今天的五大连池，水面面积大约41.5平方公里。从地图上看，五个堰塞湖就像一串儿东北的糖葫芦，静卧在这片黑土地上。
我问导游：此次火山爆发有多少人遇难？导游说：当时这里是游牧人居住区，无法统计究竟有多少人遇难。此时，突然想到曾经读过的《庞培末日》一文。那是公元79年，意大利维苏威火山（Mount Vesuvius）爆发，并于1748年被发现，迄今已经1900多年。在古城遗址中发现有2000多人遇难，附近的赫库兰尼姆地区共有1万到2.5万人遇难。而五大连池火山爆发，至今不知道爆发的具体日期以及有多少人遇难？当我站在老黑山的火山口，内心在问：你这张大嘴到底吃了多少关东儿女？难道永远是个谜？
五大连池的秋景，因为有了火山爆发留下的遗址，使此次寻秋的心情多了一份儿沉重。当踏上火山爆发形成的石流、石海、石河、石塘时，当看到后人为这些自然奇观赋予了一系列浪漫的名字时，赏秋的心情多了一些悲伤。火山形成的黑色石流、石海、石河、石塘，不会因为秋季的到来，而披上五花山的盛装。它们没有秋季，也没有秋色，它们留下的仅仅是黑色的记忆，永远抹不去的黑色记忆。早年的当地人，曾用火山石盖房子、垒猪圈、建厕所、修路，如今整个区域成了自然保护区，一石一草一木都成了保护对象。五大连池的秋美，正是因为有了黑色，才构成了独特的秋景，也增添了黑土地的沧桑。
离开五大连池，沿着沾五公路（沾河-五大连池）继续向北前行，心仪的北国秋色扑面而来，公路两旁的天然次生林连成了秋海。不是很宽的森林公路，人工种植的护路白杨亭亭玉立，树梢儿在空中几乎连在了一起，架起了林荫长廊。公路两旁，偶尔也会见到火山岩浆流经此处形成的石塘，悄悄地隐藏在林海中，虽然与林海秋色有些不协调，但也会令游人驻足，过目难忘。出乎意料，在森林中见到了一个养鹅场，兴奋地停下车来拍照。也许是惊动了鹅群和养鹅人，一位年轻人走了过来，与他唠起了家常。这是三个朋友联合出资40万办的养鹅场，养鹅大约8000只。鹅的出栏周期大约是120天，一只自己宰杀的鹅可以卖100元，但他们只是卖活鹅，一只大约卖60元左右，利润不足10元，但养鹅的年轻人还是比较满足。
走出沾五森林公路，就是一望无际的农田秋色，不是五花山，胜似五花山。农田秋色有玉米高粱，有水稻大豆，在稻田中还养有河蟹。不知是农民的有意为之还是无意，公路旁的农作物都是“插花”种的，矮矮的齐腰高的红高粱是用来酿酒的，紫红色的高粱穗连成一片红海；与红高粱做邻居的大多是玉米，秋天的玉米杆是淡黄色，一红一黄的色彩反差，构成了天然的农田风光，与远方的五花山浑然一体地连在了一起。在这个收获的季节，已经看不到农民用镰刀收割玉米高粱，都是机械化作业。远处的联合收割机脱粒后扬起的粉尘，就像超音速飞机在天上喷出的彩带，缭绕在半空中，慢慢散开。
此行的终点是黑河市，下榻的宾馆建在黑龙江边，河对岸是俄罗斯的布市。初秋的黑龙江水面就像一面镜子，河水缓缓地流动，如果不仔细看，似乎静止一般，就好像正在做结冰前的准备活动，静静地等待寒冬的降临。这也应该算是一种北国秋色吧？离黑河市大约30公里的地方是瑷珲古镇，也是黑龙江水面最宽的地方，被当地人称之为“十里长江”。江边有一个利用瑷珲海关旧址改造的博物馆，民国初期，它曾是4300公里黑龙江边境线最繁华的唯一的水路海关。彼时的繁华海关，此时遇到了寒冬，只能供人观瞻。
在黑河市赏秋，锦河大峡谷是必去的地方，她是大兴安岭的余脉，是黑土地五花山的代表作之一。黑龙江的支流石金河流经此处，天然地形成了一个欧米伽形状的独特走势，与之游览过的美国科罗拉多大峡谷、东非大峡谷、恩施大峡谷相比，锦河大峡谷的秋色是一片广袤的林海之秋。走进大峡谷，给人的第一感觉，犹如进入了一个盛大而别致的盛装舞会。峡谷最深处有几百米，蜿蜒的木栈道向峡谷深处延伸，栈道两旁丛林茂密，野生的落叶松、白桦、黑桦等，不论高矮粗细，每一株都身着秋日盛装。赤橙黄绿的树叶，在徐徐的秋风中摇曳，沙沙作响。小条纹松鼠时不时地在林中上蹿下跳，吸引着游人的目光。鸟鸣虽不绝于耳，但仲秋百花的姹紫嫣红，却把风头让给了一直陪伴着它们的叶子们。站在山上，谷底的流水声，清晰可闻；站在观景台上，就像站在锦河的肩膀上，五花山秋色尽收眼底；下到谷底，河水清澈见底，不急不缓，从容地淌过“欧米伽”向西流去。
开始返程了。虽然仅仅过去了三天，但回程的秋景与去的时候相比，秋色似乎又多了几分成熟，似乎又长了几岁，显得更加妩媚，更加迷人。几夜之间，仿佛又换了一个秋。在下午四、五点钟的时候，黑土地好像知道我们是远方的客人，似乎知道我们是在返程，特意给我们展示了一幕千载难逢的秋景：火烧云出来了，夕阳在火烧云的衬托下，红里透着金黄金黄的光，就像剧场里灯光师精心布置的聚光灯，把公路两旁的白杨树照射的金光闪闪。汽车开始了与夕阳赛跑，尽可能地让远方的客人多看上一眼这难得的景色。以至于导游都说：做了八年导游，第一次看到如此金碧辉煌的秋景！
此次黑河之行，除了寻秋赏秋，还有令人难忘的“秋宴”，东北话称之为“抓秋膘儿”。在五大连池小镇，有一个王毛驴豆腐店，这是一个靠毛驴车卖豆腐起家的农家乐。房子是用火山石建的，里面的包厢也是用火山石围起来的，餐桌都是用栎木做的，一切看起来都是就地取材，都是那么别具一格。一顿纯正的豆腐宴吃回了儿时的所有回忆：小葱拌豆腐蘸大醬、黄米粘豆包蘸白糖、豆腐馅饺子、川白肉（也叫杀猪菜或猪肉炖粉条）、卤水老豆腐（水豆腐）拌大醬、干豆腐卷大葱、干豆腐炒尖椒、手拆肉等，都是地道的东北土菜。待我点完菜，服务生说：看您老人家点的菜，就知道您有东北厎蕴。”一句话说的我心花怒放！
北国的秋色，是带不走的秋色。每一个赏秋的游客，刚开始都是瞪大了眼睛，发出一系列的惊叹，手机不离手抓拍美景，不知不觉中手机没电了，存储量不够了。最后，就像喝醉了的酒鬼一样，停止了拍照，醉在了秋色中，醉在了黑土地。
北国的秋色，是南方的春色。她不是以鲜花盛开展示魅力，而是以树枝树叶的颜色改变展示美丽，是赶在落叶之前，才亮出最迷人的惊艳。风一吹，雨一来，秋天就没有了秘密。北国的秋色是以金黄为主色调，有别于京城的红叶和长安的银杏。相比之下，还是北国的秋更有秋的味道，更有秋的成熟，更有秋的张力。
北国的秋色，那是黑土地独有的秋色，是一种让人看了感觉震撼的秋色，让人看了终生不会忘却的秋色，让人看了使你心醉的秋色。对一个久居南方的北方人，看到了这样的秋色，以至于内心不由自主地会产生些许后悔：为什么会选择没有秋色的地方工作？
此次黑河之行，登上了老黑山的火山口，实现了山口圆梦；下到了锦河大峡谷的谷底，实现了谷底探险；游览了瑷珲的“十里长江”，实现了长江放歌；看到了火山蛋、火山流、火山海、火山河、火山塘、火山杨、火山锥、火山堞、火山馆，那是一种火山之秋。
此次黑河之行，与其说是寻秋，不如说是寻根。面对年复一年的秋景轮回，不由地感叹：人生还有几个秋？
此次黑河寻秋和赏秋，脑海中时时闪现毛泽东在1925年深秋写的《沁园春·长沙》“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的名句。岂止橘子洲头有层林尽染，北国的黑土地也有让人难以释怀的层林尽染。
写于2018.10.01-10.0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