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厦大孔子学院院长的梦想

  • 2009年04月15日
  • 群贤文苑
  • 作者:郑启五(1977级外文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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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曾写《善待繁体字》一文,以小朋友上街为难茶艺馆的“?”字说起,进而对中国艺术节邮票上采用北宋米芾的行书“?”字而赞叹不已。拙文很是为一些“传统人士”叫好,有人专门写文附和,还被《光明日报》主办的“光明观察”采用,并被《儒家邮报》的版面收编……

  其实在繁简文字上我并非守旧派,也许是地道的“骑墙派”,于繁体字的感觉仅仅停留在“要求善待”的表层上。在我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繁体字已经被语文课本全面剔除,我还清楚记得儿时曾经把一部繁体字印刷的小说《??的青春》说成了《战门的青春》,闹出了刻骨铭心的笑话。繁体字羞辱了我,自然我也就对它又恨又怕。

  文革时闹书荒,厦门又闹武斗,街头流弹伤人,我被父母软禁家屋,百无聊赖之中,天上掉下一册《三国演义》,是繁体字的老破书,于是饥不择食,对繁体字的怨恨顿时烟消云散,连想带猜,一册残页攻读下来,也就基本完成了“由简识繁”的过程,那是1967年,我年近15,小小少年,就在繁简之间来去如风。

  不过年过55,我又开始惧怕繁体字了,而且几乎怕到了“风声鹤唳”的境地。事情是这样的:我到土耳其履新,担任了孔子学院的中方院长,由于土耳其签证等方面的特殊原因,国家汉办和bat365在线平台派遣的教师迟迟不能到位,心急火燎的我就亲自上阵,一个人单打独斗,奔波于安卡拉和北塞浦路斯,为有“土耳其的清华”之誉的中东技术大学两个学区的“汉语班”授课。从白雪飘飞的安卡拉伸延向蔚蓝的地中海,一开始就坐拥如此巨大的讲台,叫我何等兴奋,沉入第一线,更是苦乐参半的,在汗水中掌握了丰厚的实战经验,而且层出不穷的新情况纷至沓来。

  我的生源无疑都是最优质的,本科到博士应有尽有,他们对中国文化的热爱更是超乎预料,但他们从拉丁字母进入方块字惊惊颤颤,如履薄冰,信心不足,在入门阶段就立即形成了“爱汉语拼音,怕汉语文字”的矛盾局面。有一位同学甚至询问:“今后汉语课的考试是考拼音还是考汉字?” 当他获悉很难逃掉方块字的夹击时,“当机立断”弃课而逃。

  这对我的“一个不能少”的努力打击很大,甚至担心有连锁反应。校方规定选修课有半个月的试听期,此间可以随时换选,在这里,英语是必修的,选修的第二外语中由于历史和现实的原因,德语有优势,但我们汉语与俄语、西班牙语、希腊语、法语和日语几乎平起平坐,我面临着它们咄咄逼人的拉力。要巩固汉语的营盘,必须全力以赴,除了让试听的同学们爱汉语拼音爱得飘飘欲仙,还要让他们知道汉字的“一、二、三”不过伸伸手指的轻而易举,“我们、你们、他们”区区一个“们”字就搞定了“我你他”所有的复数,最大快人心的是“昨天、今天、明天”,紧随其后的所有动词几乎没有时态变化,“昨天吃饭,今天吃饭,明天还是吃饭”,一个“吃”字贯穿古今;最美好的蓝图是,尽管汉字浩如烟海,但你只要掌握了581个基本汉字以及由它们组成的800单词,你就能阅读中文报纸收听汉语广播享受华语电视,努力降服这581只嘤嘤嗡嗡的汉字工蜂并统帅由它们组成的精锐蜂群,你就能在东方的沃野上自由地采集怒放的牡丹与玫瑰,酿制出你生命的蜜糖……我讲得摇头摆尾,洋洋自得,把汉语比英语简便的地方大肆渲染……

  但进入最最关键的是“汉字”的笔画和部首篇旁,老外一个个全傻眼了,什么“横、竖、点、撇、捺”,一个个都如同画天书,特别是那个一开始就跳将出来的“也”字,“横折勾”与“竖弯勾”两个“复合笔画”就足以晕倒一片金发男女。幸好我教的都是清一色的简体字,如果让那繁体字来折腾,我看这些初学者十有五六会弃课而逃的。记得去年台湾领导人竞选期间,马英九先生曾提出要办“台湾书院”抗衡“孔子学院”。呵呵,马哥,您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在对外汉语教学中,繁体字就绝对不是简体字的对手,不信您来试水看看。后来不久我们bat365在线平台的朱崇实校长曾在“两岸大学校长论坛”上语惊四座,提出两岸大学合办孔子学院的建议,把台湾的校长们吓了一跳。在记者的追问下,他们表示一时不好说,还要考虑考虑。我以为:合则双赢,推广中华文化,两岸一家亲,其实已经有成功实践的例子了,就在与我同城的安卡拉大学汉语系,就有来自两岸的中文教师一起教汉语的自然与亲切,同在一个教研组,同教一种汉文字,还分什么此岸彼岸的呢?!繁体字是两岸祖宗共同的遗存,我以为在教学进程上先简后繁是最佳的尝试,一如15岁的我读《三国演义》。

  为了尽最大努力留住初选汉语课的学生,在开学式上,我搬来了孔子学院的土方院长阿亚塔教授和我国驻土大使馆的文化参赞史瑞琳助阵,让他们妙语诱人。史参赞还现场颁发了小礼物,不要小看小礼物的威力,一个小巧的“中土友好”纪念章,一个镶着麋鹿的钥匙圈,我老人家看了都好生喜欢,更何况这些土国阳光的男生女生们。

   当然为留住学生,我还有“秘密武器”,就在第三课《你是哪国人》结束的紧要关头,就在他们刚刚学会“中国”这两个方块汉字的关键时刻,我拿出了我早就精心准备好的精美的中国邮票,我的老母亲十几年来为我从信封上剪下来并洗下压平的几千张中国邮票,美不胜收地摊在课后的桌面上,“每个人挑几张,上面的‘中国邮政’会帮助你记住今天学习的汉字的。”这些土耳其的大学生和研究生个个喜出望外,孩子似地挑选得不亦乐乎。我心里暗暗高兴,我转头热泪盈眶地朝着祖国的方向默默地呼唤:“妈妈,我亲爱的老妈妈,您这些年来为我一枚枚剪藏的这些邮票终于有了一个最佳的去处了!”

   不过在送邮票前我有一个“小动作”:已经事先把邮票里所有的“敦煌壁画”都挑了出来,因为这个系列邮票上的“中国邮政”设计的是繁体字,这非但不能帮助我的学生学好中文“中国”,也许还会吓了人家,不是说好了“口”字里面有块“玉”,里里外外8笔画,怎么又节外生枝,来了一个“?”字11划呢?!

  “敦煌壁画”要送也等到他们学成了“加拿大的大山同学”那个水平后,到那时,不但会送他们全套的“敦煌邮票”,也许还会争取送他们到敦煌的国度去一睹为快,领略方块字的乐趣与奥妙!

   这是我的梦想,一个厦大孔子学院院长的梦想!再辛苦再委屈全不在话下,一个能实现梦想的人无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