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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爸爸二三事(汪敏)

发布者: 发布时间:2003年11月26日 00:00 浏览次数:

2000年十月十二日是我永远不会忘怀的日子。爸爸是在这一天下午四点四十五分走完了漫长的人生道路的。他走了,他虽然没有给我留下任何金钱财产。但在我心里,爸爸崇高的道路品质、渊博的学识、广阔的胸怀、永不服老的乐观主义精神和他诚挚待人处事风格加之他辛勤撰写的有关细胞生物学著作就是留给我的一份无价之宝。下面我就写写在我记忆中的有关爸爸的二三事;爱学生胜过疼子女" 十月十日,爸爸病情恶化,在他头脑已经不...

2000年十月十二日是我永远不会忘怀的日子。爸爸是在这一天下午四点四十五分走完了漫长的人生道路的。他走了,他虽然没有给我留下任何金钱财产。但在我心里,爸爸崇高的道路品质、渊博的学识、广阔的胸怀、永不服老的乐观主义精神和他诚挚待人处事风格加之他辛勤撰写的有关细胞生物学著作就是留给我的一份无价之宝。下面我就写写在我记忆中的有关爸爸的二三事;

爱学生胜过疼子女"

十月十日,爸爸病情恶化,在他头脑已经不是每时都清醒的情况下,爸爸握住我的手,告诉我他有三件事放心不下:第一是有两位博士生快要论文答辩了,他一定要去参加;第二是教研室有份会议材料要批阅,要我把病房桌上的材料拿给他看;第三是北京有个国际细胞学术会议,他想去参加,考虑要怎么去?我强忍着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劝他好好休息,等病好了之后再考虑工作。此后爸爸再也没讲过话。第三天下午他就与世长辞了。爸爸为学生、为学校贡献了自己毕生的精力,为祖国教育事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 从小我就知道爸爸特别爱他的学生们,长大后我和弟弟都常说在爸爸心里总是学生排第一,我们排第二。记得一九八六年,八十三岁的汪老博士去StLouis参加美国细胞生物学会,我当时正好外出学习一项新技术,赶不上开会,会后爸爸就托我的导师为我带回一只两个手提把都拉断了的死沉死沉的箱子。导师一见面就说:"敏,你父亲要我给你带回一箱金子,重得我手臂至今还疼。"谁知开箱一看,里面除了两三件爸爸随身换洗的衣物外,都是他准备推荐给美国几个实验室的学生的论文材料及好几本贴满了学生照的电子显微镜照片的大相册,还有他在会议上买的教科书等会议有关论文。直翻到箱底,我才发现一小瓶"美加净",是爸爸送给我的。至于弟弟,更惨了,什么也没得着。当时斯登博士见了这些目瞪口呆,当他听我说明爸爸带这些书的目的之后,竖起姆指说:"中国教授不了起,他是学生们的父亲,原来'金子'是为他们带的。"两天后,爸爸也来到费城,除了在FOX CHACE CORNCER CENTER作学术报告之外,他几乎花了80%以上的时间,费尽心机为学生们联系美国、加拿大的实验室,送他们出来深造。

? 九三年,已经九十高龄的爸爸偕妈妈来美"探望"我们,他们的行李中又有几乎一半的重量是学生们的产品。说是来探亲,可是一进家门的第一件事就问我:"书房在哪儿?"不仅如此,第二天,爸爸就"侵占"了我们整个书房,开始写信、打电话,为他的弟子们出国培训铺路。即使同我们聊天也是言必称学生,一谈起他们就满怀喜悦地夸个不停。连弟弟从加拿大来电话都猜到爸爸准是又在为学生办公。爸爸在我们家的三个月,只见我们的邮资、电话费直线上升,第一个月就为他花了近两百美元的"办公费"。

? 这次他们来美,爸爸还要我们陪同他看望了住在新泽西州、马里兰州、宾州的学生们及他们的家庭。太远的他去不了,就请人家来,在我们家他先后也接待了十多位分别来自加拿大、德洲、华盛顿、波士顿等处的学生,详细了解他们的学习生活情况。有一次,他听到某位学生当时所在的实验室有经费问题,他赶快记下来,事后又千方百计给他联系,换到了别的地方工作。

? 九三年秋爸爸回国时,他又是装了好多好厚又大的教课书及教学材料塞在箱子里,结果到纽约机场时的箱子超重很多。我要他拿出来,帮他另外寄去,可是他说教科书一本都不许拿,因为书中的彩色插图很形象,回去马上要教学用,有助学生理解问题。结果只好把我给他买的家用电器等东西留下。爸爸除了是学生的导师外,也称得上他们的第二位家长。我记得有个学生买不起出国的机票,爸爸就让我们香港的亲戚先为学生垫买好机票,她在香港的食宿有的也是我堂哥负责,连妈妈也支持爸爸的工作,借钱给学生们,帮他们解决刚刚出国时遇上的困难,直到把学生们安顿好他们才放心。当年我和弟弟出国时也没享受过这么好的"待遇"。

?"爸爸他永远年轻"

我非常非常爱爸爸。我特别喜欢他身上总有股象年轻人一样的干劲儿,有着永远使不完的劲儿。自小我记忆之中就是无论多早起来,都赶不上爸爸起的早,他每天都是不到五点就起床,备课、写讲义、复信……

? 1996年回国时,我依然见到93岁高龄的爸爸还是全家第一个起床,第一个坐到书房去办公。尽管他教学已经60余年,但每次上课前仍然认认真真备课,从不敷衍了事。记得1988年,正巧我和爸爸都去Mentereat参加第四届国际细胞生物学会,那地方是法语区,尽管爸爸几十年没说法语了,但在会议上,他一贴出poster之后,就开始用流利的法语、英语同与会的科学家交谈。会议中,他象年轻人一样活跃,听报告、记笔记,看poster、与各国学者交流,以至很快引起会议注意。第二天下午,会议组织者临时送邀请信来,请他出席当晚在中心会场举行的由不同国家的资深专家召开的专题讨论会。会议由一位法国学者主持,主要讨论学术交流与出版新学术刊物等事宜。会上,爸爸还发了言,并受到热烈的欢迎。作为爸爸的陪同者,我真是又为他骄傲、又佩服他的这股子精神。

? 更鼓舞人心的是,大会结束的头天晚上,美国主持人向大家宣布几项惊人的消息,其中之一就是宣布这次大会的最年长者,是中国的汪德耀博士,他已经85岁了,还从中国来到加拿大参加会议,而且还给学术出版交流提了很好的倡议。主持人号召与会学者学习爸爸的不服老精神。当时全体与会者都对爸爸报以热烈的掌声,向他表示祝贺。爸爸用他这颗永远年轻的心,又一次为中国争得了荣誉。

? 爸爸另一次来美国参加细胞学会议是一九九三年。当时由于长途飞行,加上从纽约到费城的二个半小时汽车,旅途的劳累使他患了重感冒,不仅发高烧,脚趾痛风和痔疮也同时发作。爸爸一方面安慰我们不要害怕,另一方面指挥我们买他所需要的药。此外还"命令"我们必须在三天内治好他的病,于是退烧药、止痛片、开塞露三管齐下。可是三天过去了,他的病依然没全好,我们告诉他,去马里兰大学开车要两个多小时单程,劝他不要去,由我们把poster送去就可以了。但爸爸坚持要亲自去开会,还要亲手把poster带到会场,并且抓起我家电话要叫出租车。我们拗不过他,只好带着他驾车前往马大会场。去的路上,爸爸大唱京剧"空城计","花木兰从军"等,然后又高谈阔论,夸奖他的学生怎么好,又谈自己的癌证研究成果,还同我们探讨分子生物学新成就等……

到了会场,爸爸登记之后还没走远就被叫回去,要他重新确认年龄,因为没有人相信,一个九十岁的老翁还能亲自带着poster前来参加会议。那个时候,爸爸用英文开玩笑说:"九十岁还是小弟弟嘛!"逗得大家全笑了。这时等候在会场的,正在美国进修的洪水根老师迎上前来,并将poster立即贴到会场上,爸爸兴奋极了,同洪老师不停地交谈进修情况及学生们的情况…… 回家的路上,爸爸又高歌"马赛曲",这是他最拿手、也是最喜爱的一支歌。同时还"表演"了唱跑了调的"杨子荣--打虎上山",直到后来他累得在车上酣然大睡为止。今年三月八日,爸爸生前的密友,著名学者、全国政协主席钱伟长教授到厦门视察时,顺访了我妈妈,他高度赞扬爸爸:"只要是国家大事,汪老拼着命也要干。" 同是爸爸生前好友的原中国科学院院长卢嘉锡教授,为爸爸九十寿辰题词写道:"老骥伏枥壮志未已,九旬寿星再立新功!"高度概括了爸爸永不服老的精神。爸爸永远年轻,他永远活在我的心中。

?"乐观的不倒翁爸爸"

"不倒翁"是我和弟弟送给爸爸的绰号,一方面是因为他一生中得过几场大病,但因为他的顽强和乐观精神,每次都能转危为安,"东山再起"。令人痛心的是,二OOO年十月这次,他却被一种特殊的病菌夺去了宝贵的生命。"不倒翁"的另一含意是每当政治运动来时,爸爸往往都是被打例的对象,但运动过后,他又坚强地站起来,并且乐观地工作。他常说:"在我的字典里没有'躺倒不干',只有'老当益壮'。"

? 听说文革时期,爸爸常常被拉去批斗,头上被戴帽,脸上被涂墨水游街示众。但他从不计较,每次批斗后,他回到厦大宿舍,搞掉高帽、洗掉墨水,立即就看报纸,似乎一切都没发生似的。后来报纸不许他看了,妈妈说他就看讲义、教材,从不怀疑自己还要回到讲台上。1996年回国,我逗爸爸说,听说他在文革当"牛"时还受到一次表扬,是因为当"所长"(厕所所长)当得好,爸爸闻之马上笑着回忆说,当时他每天要打扫男生宿舍楼上的厕所,并要把尿水挑下去浇菜地,他认为这是锻炼身体的好机会,于是就很乐观地去干。他用硫酸中和了长年累积的黄泵碱,把尿池刷得挺白的,然后又把厕所打扫得干干净净。挑大粪去菜地的路上,他还高唱"红灯记"(京剧),给自己鼓劲,为此受到表扬。可怜平日从无挑过担子的爸爸从此背被压驼了。此外,听说爸爸还曾同其他几位教授一同"拉车",拉东西到很远的火车站,他也表现得很乐观。他曾经打趣地告诉我,感谢奶奶给他生个矮个子,拉车时只拉边套就行了,而大个了就要驾辕在中间了。可是他自己从来没有告诉我,他的肋骨曾被踢伤过的事。与他谈话我从未从听过他指责哪位学生,相反的,爸爸胸怀若谷。文革后期,虽然是非仍未明,爸爸身上的政治包袱还十分沉重,但他象是个铁打的汉子,置这些于不顾,乐观地、近不及待地又开始工作了。文革之后,招收第一批研究生时,爸爸对学生们一视同仁,依然鼓励、指导曾经整过他的学生报考他的研究生。

? 记得爸爸刚刚从"牛棚"中解放出来,就满怀信心地写信鼓励我,要我努力自学专业及英文,争取不久到国外深造。当时我还正在东北某工厂"劳改",自己也戴着"狗崽子"的帽子未摘,看了爸爸的信,我马上写信给妈妈,要她注意爸爸的神经是否正常,而当时连妈妈也以为爸爸在说胡话。一唱雄鸡天下白,事隔不久,爸爸的话就应验了。今天我已经当上美国一所医学院的教授,正在走爸爸没走完的路,继承他没有完成的事业--研究癌症的发病及治疗。爸爸乐观的不倒翁精神永远值得我学习。(作者为汪德耀教授女儿,现为美国费城MCP-Hahnemann大学病理学系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