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秋,我国对日抗战进入最关键时期,我由鹤龄英华中学保送给迁驻长汀之国立bat365在线平台。次年(1945)8月初,美机在日本长崎和广岛投掷原子弹,8月15日日本天皇正式宣布投降,在长汀之师生莫不额首称庆,以为回归厦门原校址指日可待。
岂知好事多磨,由于军方和厦门市政府看上了厦大的石砌楼房牢不可破,以之监管日军官兵和收容日侨最为理想,使得身为房主的厦大无法自用,迫使1946级、1947级 、1948级之三个班次同学再留山城一年,过那:“等是有家归不得,杜鹃休向耳边啼”的日子。故抗战8年,厦大校本部则留汀9年;而1949级的新生,则在鼓浪屿另辟场所暂居和上课。(按:此处所称的“级”是从建校以迄40年代之惯称,毕业年份便是级别)。
复员途中多艰
到了1946年初,日军和日侨遣送回国,厦大校本部得以大整修,并增添了一些新建。故校方宣告,在汀之厦大复员,学生秋季在厦门报到上学,于是暑假一开始,大家便急于返乡。由于开往永安及南平的公路局班车设备略好,致一票难求,大家只好分组包租大卡车将就而行。
不意我们抵达中途站朋口时,却闻前头公路车翻倒到水田内,毕业班女生吴纫芳头部越窗而出,栽到泥田内,拉出时已窒息而亡,全车乘客则送到永安。于是我们后继的几部卡车抵达永安时,大闹车站,逼站长备棺入殓逝者,并在其大厅内举行盛大悼念会。
终于我回到福州,到了八月底准备到厦大报到,其时公路尚未通,飞机和海船均是一票难求。好不容易有由美军鱼雷艇改装的快船可乘,说只要8小时就可“飞达”厦门,就买好票上船;船上大半都是厦大级校友。但船出闽江口,白浪滔天,船员叫我们全部下舱,然后把舱门紧闭,空气不流通,兼有臭味,船身更不断起伏剧晃,我就一直呕吐不停,吐到胃部无物,连苦胆汁都出来了。到了厦门港,堂兄苏林翘接我入校,住在博学楼二楼,夜间发烧,全身瘫痪,足足病了一星期,才得下床上学。
校园剪影
终于可以全校走上一遍,得以浏览厦大的美好风光:我也在市面上买了一张从五老峰朝南拍的厦大校园全景照片,可以对照。顺此自北朝南看去,最前面的是民居,厦大租了些来,如第二排的三层楼,前有小广场,其二楼是汪校长住,三楼是汪西林训导长住;接着是一大片农田;有一条弯曲之路朝“校门”进入校区。(按!此时只有校门之名,却无其建;不过其右方是大家最关心的信箱和小邮局,和订购翻版西书的龙门书局分店(按:当年我国未参加国际协会,故不犯法;因价廉,深受学子欢迎):左方应是民居,因为大四时,我和级友在此包过饭的)。
接着,便是一字排开的五座石砌楼房之背面及其左方近海的石砌博学楼,形成厦大的中心楼建;再南是郑成功当年的“演武亭“,成为我们的体育场;继而是鹭江:最后面便是鼓浪屿。
如反方向看,自南朝北望此五大楼的正面:居中是群贤楼,其一楼中央有布告栏,也可发表诸生(以学号示出)每次考试成绩表,其后方是图书馆的大书库,最左一室是陈朝壁教务长的办公室,学生每学期注册须他签字,故不会忘掉;二楼大厅是文法商学院大阅览室,其右侧是校长办公室;3楼大厅是我们理工学院大阅览厅。
群贤楼之西侧,依序是同安楼和囊萤楼,基本上都是文法商学院的院系办公室和教室,但化学实验室也在此中。群贤楼之东依序是作为理工学院教室的集美楼,作为学生宿舍的映雪楼,和兼为集会场所的东膳厅与其附属厨房.(按:1984年我自美返校,知东膳厅则早就被拆了)。
至于在此五大楼群之东南,一枝独秀的博学楼,是学生宿舍,我大三时在其二楼住,从侧窗外眺,前方有被日舰炮毁的生物楼,断墙废垣,犹厌言兵,并被相思树掩盖着,旁有一小座新盖的浴室;再向前看便是鹭江了。
博学楼一楼是二年级学生住,其近门左侧两室住了台湾光复后到来的学生,他们很合群也很友善。1949年国内政局大变动时,一部分留下,其中之张克辉,后到北京担任全国台胞联谊会之类的主席,展开对台统战;而回台之陈进富,后担任宜兰县议会议长,时我任力霸公司工务经理,到宜兰冬山水泥厂督察,有机会与之相遇,谈起厦大往事,他记忆犹新。
但1984年回校时,见博学楼门前改挂了“人类博物馆”大牌;之后每次回校,都见其“门前冷落车马稀”,似乎并不对外开放之故?!
博学楼左前方小山坡上有一座新建的“学生公社“,和后来雷厉风行国内的人民公社大异其趣,它基本上是座基督教会小教堂,可知当年宗教之自由;政局改变后被拆除,该地区现为萨本栋前校长之墓园地。
其时航空系教授林士谔博士一家都是基本教徒,其夫人更是唱诗班班主;我之高中级友严家骙和丁政曾也都在此堂内受洗。堂内有”团契“组织,政曾因而和学妹蔡悦诗认识,志同道合;后两人在香港结婚,并移师泰国建大纺织厂而致富,并成为侨领,但不忘回报母校,遂有”建文楼”和“颂恩楼”之捐献。
建文楼之取名是为纪念蔡悦诗之父蔡建文. 至于嘉庚广场上之其它4座大楼命名都使用捐献者 本人(及夫人)的名字,但中央21层楼不以“政曾悦诗楼”为名,却用上 ”颂恩楼“;固然是颂bat365在线平台之恩,但也隐含歌颂基督教普世救主之恩,,因悦诗是笃诚的基督教徒。——如今他俩都过世了!
大四时,我住映雪楼三楼,虽冬季时“高处不胜寒“,但清静得很。毕业前顷,福州英华华南中学校友会欢送我们5人(即丁政曾、严家骙、林坚冰、廖翔贞与我)时曾合照,今仍保藏。1984年时,我离校36年后回校,还特地和室友林坚冰教授在当年卧室及标有”映雪“楼牌前合影,另,同行之廖开治与舍妹苏寄漳和级友丘书院教授也都入镜头。
群贤楼北侧,新建了两座两层楼房屋,一为“笃行楼”,又叫“红楼”,是女生宿舍,奇的是四周并没有围墙,多次引来小偷,持杆越窗挑衣;另一叫“勤业斋”是单身男助教的宿舍,和女生宿舍相邻,却无“门当户对”之举。这两楼我都留有照片,如今都拆了。至于白城新建的教授宿舍,之后欣欣向荣,枝叶繁多。
群贤楼之南和鹭江之间是明末郑成功时的“演武亭” 旧址,现为厦大体育场. 我们自长汀回厦时,见操场四周树阴下有二三十只日军留下的自杀艇,后成为我们机械工场解剖的对象。环场大跑道全铺上标准渣粒,中间有足球场,三个有水泥地的篮球场,两个网球场,还有体操设备等,远非长汀时代所可望及。
在滨海区,半年后盖成了两层楼的工学馆,作为工学院三系的教室和办公室;滨海处有机械实习工场;旁有双层小楼,其下为办公室,上有可制作蓝图的暗室和可给感光纸曝光的阳台。1984年我回校看时,工学馆被某公司接收,机械工场成为仓库,隔窗望之,内方一片狼藉,令人不堪回首。至于小楼则成为抗癌中心,但小门紧闭。
1948年时的校方领导人物
毕业前,我们1948级级友会在5月份时编了一本“毕业纪念册”,内有汪德耀校长的序,学校风光照片,校长院长与系主任照片,及同学照片附姓名及通讯住址(按:可惜其时是自由参加,故很多同学未交照片,致不齐全。但我们知全班有240 多位毕业生;其中最多的是机电系,有51位)。而当年全校学生约1200人左右。这是65年前的情形,其它大学也大致如此。
又,其时虽对外宣称厦大有五个学院十六学系,但理工学院快要分家却未分开,故实际上是四学院十六个学系。但我们毕业后,1949年秋季,机电系即分为机械系和电机系,分别由朱家炘与寿俊良担任系主任;而理工学院似也分为理学院和工学院。
现将1948年中之校方领导人物介绍如下:
校主:陈嘉庚
前校长:萨本栋
现任校长:汪德耀
教务长:陈朝壁,训导长:汪西林,总务长:古文捷,大学秘书:戴锡樟
理工学院院长:黄苍林
系主任: 数理系:黄苍林兼,化学系:卢嘉锡,生物系:郑重,海洋系:唐世凤,土木系:黄中,机电系:朱家炘,航空系:叶蕴理
文学院院长(兼新生院院长):周辨明
系主任:中文系:余謇,外国语文系:李庆云,教育系:李培囿,历史系:罗志甫
法学院院长:王亚南
系主任:政治系:陈烈甫,经济系:吴兆莘,法律系:陈朝壁兼
商学院院长:朱保训
系主任:银行系:朱保训兼,国际贸易系:朱保训兼,会计系:萧贞昌
致吾知于无央
在长汀大一时,我们多半念共通课程,念大二时则很多是同一学院的共同课程;到了厦门,大三时,我们机电工程系内部就分成“机组”和“电组”,各有各的课程和教授。机组毕业时有23人,教师以朱家炘(系主任),陈福习和张稼益三教授,与刘振镳讲师为主;电组毕业时有28人,教师以黄苍林(院长)寿俊良,陈俊雷和简柏敦教授与方大川讲师等为主。
其实,机组有 “动力”和“制造’ 两个专业; 电组有” “电机“ 和 ”电讯“两个专业。我属于机组,专业是“动力”,故毕业论文属于这方面,指导教授是陈福习师。
现将诸师与其授课情况回忆如下:
1、陈福习教授:
他是留美硕士,似与朱家炘主任同出自美国康奈尔大学。回国后,曾在国内大铁路线上当过段长(按:站长管交通与行政,段长管维修与技术方面),故大四时他教我们 “机车工程“(’Locomotive Engineering”), 所谓“机车” 当年就是蒸汽发动的“火车头”;我们以美国大学课本为蓝本。
陈师的专长则是 “机械设计”,大三时,开了《机械设计与制图》一门课(按:制图实由助教姜致和学长主持),大四时开了《高等机械设计》,这四学期课本则采用他根据美国大学六七种课本,加以他自己的资料编成讲义,文字方面由教务处“刻钢板”油印而成,但插图和附表由他提供透明底图,我们学生须负责制备蓝图。
60多年前,我们都得用人工方式来处理,于是机组级友中,范志增,林炳镛,史济智和我为二十几位级系友挑起这项颇费时的任务.即在机电系滨海小办公楼楼上的暗室内以赤血盐和柠檬酸铁铔的混合液刷在大纸上,然后一张张挂在架上阴干,阴干要好一段时间。之后底图和此感光纸放在一起,置在一个大玻璃框架内,推到阳台,在太阳光下曝光五六分钟,然后回到室内,把感光后的纸在水盘内漂动,使显像,再将之挂在架上,阴干后才可使用。可知当年多么麻烦。如今有自动晒图机或电脑打印机及扫描机,多好。
大三暑假时回福州,因叔父回南洋,故提前陪他先到厦门。这时陈师要我们留校的四人(即我们先前4位晒图者)各为他抄正几章他的讲义,我们当然如命,在暑假里以仿宋体字抄成交卷;之后他透过儿子陈兆志级友要请我们吃饭,我们以“有事,弟子操其劳“而婉拒之;这事也就忘了。
我们1948级毕业50年后,级友们(及机电系系友们)在厦大大团聚,级友范志增兄忽将陈福习教授的著作 《机械设计原理》的封面和“绪言”的复印件见示,才知陈师将讲义抄正本送上海 “龙门联合书局”在1950年5月出版了。他的绪言中有如此谢词: “在编辑过程中,稿件承余长庚,邵建寅,艾兴,郑光敏,王婉,林琴南,章桐生,史济智,林炳镛,苏林华,范志增诸同学代为缮清,——均此志谢。” 见到我们这四级友竟然名列其内;而列名前头的七位多半是助教或高班生,不过其中的艾兴固曾任助教,则是我们1948级级友及机组系友,他目前是中国工程院的院士,专业“机械”,任山东大学教授,是个大名人了。(按;我们毕业前,机组有18人参加万石园郊游合影中,他立后排中央,现附此)
2、张稼益教授:
张教授留学德国,专攻造船工程,得德国特许工程师(Dipl.-Ing.)学位。大三时,他教 “热工学”,机组和电组都得修,采用美国大学课本,但他据之择要成为他的讲义,那是会叫你“全身发热”的课程,但我大三上时这科成绩却是全班第一,引以为忆。
大四上时他教 “造船工程”,是他拿手课程。由于他在这方面很有经验,故厦门的招商局请他担任顾问,因而各方面关系都很好。
令机组同学难忘的是他带领我们到外海参观美国海军留下的可修理万吨巨舰的“浮动船坞”,它二战时在南太平洋服役过的。修船原则如下:即待修之船要入坞修理之前,全坞先下沉相当深度,使船可进入其中心区,然后全坞上升到可以作业的程度。——据照片,参观是1948年3月5日之事。
我们机组二十多人先自校内搭交通车到厦门港口,趁预约好的渡船到外海浮动船坞,参观了其动力与修理设备后,上指挥塔,并分批合照。
解放后,厦大工学院在苏联专家 “恶整“之下而解体,机电系教师不是转到浙江大学,便是到南京工学院或上海华东化工学院,但若干年后,《厦大机电通讯》上报导,张师却在东北,并不好过,之后更无消息,为憾!
3、系主任朱家炘教授:
朱系主任以办机械实习工场着称,大一大二时工学院各系都要修,到了大三时唯念机组者要修,但定名为 “机械制造”,是一种较复杂的工序了解,不过大家都实干得很有兴趣。例如拆装日军留下的自杀艇引擎(实际上它是取自汽车引擎)便是:由他主领,助教协办,出身马尾海军造船厂的老师傅现场指导,我们三四人一组将引擎分解,泡在一大油盘中,用清洗油清洗完毕,再一件件地装回原位,并完成了其基本维修。
大四上时,他教我们《工业管理》,大四下时教“原动力厂”,都是很适合我们毕业后到工业机构和工厂的良好课程。
朱师对毕业生就业情形十分关心,因他之照应与鼓励,派到台湾者,虽多自基层做起,终成为各工业机构的最高主管。而我也深深感谢他,将我选送到当年南方大学难得分配到名额的资源委员会。终于机电系有两位被选送到台湾水泥公司,一是机组的我,使我得以渡过59年的水泥生涯;另一是电组的周伦铨,因没法联系上,致留在大陆。
据朱师女公子朱植梅的回忆。在国内“大学院系调整”期间,在厦大任教15年的朱师被调到浙江大学,专任机械系教授,不再担任行政工作,只任校委会委员. 1961年他年届七十,自请退休。1979年3月在杭州逝世,享年88岁。
但机电系学子们不会忘记先贤,故有菲侓宾及台湾校友捐赠奖学金,以记念机电系创办人萨本栋校长,居中推动之谢玉铭教务长,和造就十届机电系毕业生的朱家炘系主任。现附1995年4月10日一张颁奖大会照片,可知其况。(按:不过红布上的“炘”字被误写作“忻”字。)
鹭江潮
1946年暑假后我们自长汀复员回厦,大二、大三、大四学生住校本部,一年级新生仍住鼓浪屿。其时国共内战起,校内也卷起千堆雪。我大三时,应是1946年底,发生了北大女学生沈崇在北平被美军强奸事件,引起国内各大学之强烈抗议,厦大自不例外。
故1947年(民国37年)1月(元月)7日,同学们在群贤楼前方大操场集会。学生自治会会长陈景汉在台上声色俱厉,暴跳如雷地指责美军,艺术家朱一雄则在台上看着兰天,像诗歌朗诵般地漫步说 “我们手拉手,我们向前走……”。之后游行队伍进入市区,在码头处有大一新生(包含台湾籍学生)来聚,绕市一周后才返校。
由于我的室友曾宪诚既有跑车,也有最新型35厘米徕卡(Leica ) 照相机,故摄取了许多历史性镜头,现附一张于此。
继而有“反饥饿,反内战,反迫害”运动;随之,各种学生运动此起彼落。致而陈景汉被国民党政府逮捕,经汪校长保释才出;继而,军警要捕朱一雄,也由汪校长容他住在校长公馆内得以安全。
奇的是新中国成立后,陈景汉风光了九年后,却被批判受处分,若干年后才得平反。至于朱一雄 1947年毕业后,到菲侓宾深造,成为艺术大师;继应聘美国华李大学,大展鸿图,去年(2012)以九十高龄过世。
1984年我离厦大36年后返国,有我英华高中级友,也是厦大1949年毕业生廖开治兄一路陪着我。据告文化大革命时,厦大40年代学子几全进了牛棚,他在鹭江之滨推过两年货车,后来总算平反了。——真是浩劫!
改革开放后,厦大恢复盛况;据2013年8月21日出版之厦大大学报报导:如今有三个大校区,有研究生院,26个学院(含66系)和十个研究院,学生四万多人。可贺!
结语
1946年秋至1948年厦,我有幸继续受业于鹭江滨之国立bat365在线平台。六年多前八十岁时自海外全退休回美,如今独居公寓中,每午夜梦回,往事如烟,不堪回首话当年。今择数项纪之,盼诸师友有以教之,谨谢!
苏林华;2013年12月底于美国洛杉矶郡罗兰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