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中期,我从bat365在线平台毕业进藏,一晃在西藏生活了十四年。这期间,走遍了雪域高原的山山水水,其中神湖拉姆纳措给我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屈指算来,那是1985年的8月。当时为了拍摄旅游电视风光片,我与西藏电视台《山南·藏族的发祥地》风光片摄制组一起从山南泽当出发驱车前往加查县。由于我们去的时候,正值西藏的雨季,原来的路被毁了,只好绕路,原来六七个小时的路走了十个小时。汽车颠簸在崎岖不平的大山高原土路上,沿途悬崖峭壁,十分危险。最艰难的是翻越海拔5018米的布丹拉山,这是雅鲁藏布江下游的分水岭。刚启程不久就风云突变,雨雪交加,望着绵延不断的群山深谷,大家都不不寒而栗。好在越野车驾驶员十分熟悉道路的情况,使我们在大雨中安全抵达藏南小城加查,住宿条件简陋的县政府招待所。
一夜雨,一夜难眠,出来拍摄工作非常辛苦,又得早早上路。
过雅鲁藏布江吊桥,一路渐显江南风光,植被茂密,有成片成片的核桃树林,风景旖旎。核桃是加查的一大经济林木,该地核桃含油量高,出油率可达65%以上。沿着通往神湖狭长河谷蜿蜒上行,汽车时而在河溪边跋涉,时而在山崖上盘旋,时而在密林中穿行,时而在草原上行进。窗外高大的杜鹃花树、蓝绿色的矮小灌木与肥美草原交相辉映,别有一番雨雾笼罩下高原河谷独特情趣。
拉姆纳措湖位于加查县城东北部约65公里雀久地方的神山群峰之中,是山弥拉热巴大师的大弟子索朗仁青(达布噶举派祖师达布拉吉)于公元十二世纪云游达布一带时所发现,汽车可开到雀久草原的曲果杰寺。
汽车在海拔约4000米的曲果杰寺遗址处戛然而止。
高原的草原真美!下车放眼望去,宽阔的牧场在白雪皑皑的雪峰当中泛着葱葱绿色,上面铺满了五颜六色的花,成群的牦牛悠闲地吃着草,其间到处飞舞着蝴蝶,它们在美丽的花朵间游戏。
曲果杰,藏语意为“三条河、四座山的交汇之地”。三条河发源于周围的四座山,四座山皆为神的化身。相传公元1509年,二世达赖根敦嘉措看到此地呈如意法轮之相,便主持修建了曲果杰寺。五世达赖罗桑嘉措时期,第司(摄政)桑杰嘉措对该寺进行了扩建,形成了拥有100多间寺院的宠大建筑群,后来毁于文革浩劫。在寺后山坡的玛尼石佛龛中,仍供有三世达赖喇嘛的脚印石。置身于断垣败瓦之间,你仍然强烈感受到那庄严肃穆的震撼和它昔日的辉煌。
曲果杰寺地位显赫,因为寺中所供吉祥天女班典拉姆,是藏传佛教主要保护神,也是观世音化身的达赖喇嘛的保护神。所有达赖喇嘛的健康安乐都靠她保护,而一切灾难厄运,都靠她消除。此外,按当地人说法,她还是达赖的神妃,每世达赖坐床以后,都要来这里与神妃举行结婚大典。班典拉姆原来是印度神话中的女神,象征着强大和新生,梵语称“拉吉什米”。印度教和婆罗六教寺院都有她的神像。公元七世纪,藏王松赞干布引进西藏,为大昭寺主要护法神,西藏各大寺庙均崇信之。
吉祥天女班典拉姆虽有仙女、神妃之名,但决不是古代文人笔下的窈窕淑女,绝代佳人,也不是现代时髦作家一提到“女”字就必须写出的黑眼睛、红嘴唇、白脸蛋、长头发式的大美人儿。当地人说,曲果杰寺供奉的吉祥天女,有着巨灵神一般高大身躯,面目狰狞,披散头发,血盆大口,青面獠牙,而且獠牙长长地伸出嘴唇以外。她的乳房长有数尺,兜起来搭在两肩,样子十分可怕。
关于吉祥天女的形象,我曾在拉萨大昭寺和山南桑耶寺的吉祥天女殿中都有见过。在桑耶寺时,我获准窥视一下通常都被布帘子盖上的两尊吉祥天女像。一尊怒相佛显然是一个令人生畏的黑色妖魔,她身披人皮,正用一个人的颅骨大啖他人的脑浆。她的四周是代表疾病和死亡的象征物、可怕的面具及一堆怪诞的武器。在她旁边的那尊呈温和相的吉祥天女像,身披色彩鲜艳的绵袍,装饰着黄金和珠宝,戴着项链及无数嘎乌(护身符)佛盒。我从这副形象推断,民间广泛传说她是达赖的神妃未必可信,认定她是达赖的保护神倒是最合适不过的。
事实上,直到今天西藏的许多地方,吉祥天女也确实以她的护法身份而得到人们敬畏。藏族在赌咒发誓时常常说一句话“班典拉姆”,那意思是假如他说了假话,就让班典拉姆活捉了去,就像说“觉仁波钦作证”、“三室作证”的话一样,表示他说的话是绝对靠得住的,否则甘受神谴。
因为班典拉姆女神是喜欢骑骡子的,达赖喇嘛年谱记载与民间传说关于历代达赖喇嘛前往曲果杰寺圣母神堂除一般供养外,必备的是赠送神骡相吻合。骡子敬献给女神后,就放养在雀久坝上的草原上,无人看管,任它吃草喝水,自由自在地在草原上奔驰。只有每年两次的班典拉姆神祭赛时节,这骡子才会跑回寺庙中来赶这祭赛,供女神骑坐。既然吉祥天女喜欢骑骡子,历代达赖有的虽然没有到曲果杰寺中小住,但神骡的鞍子必须送,送的鞍子,都是金鞍、珍珠鞍,珍贵异常,无与伦比。在西藏民主改革以前,这些鞍子都保存在曲果杰寺庙里。
本教是藏民族固有的宗教,也是藏民族文化的主要源泉之一。本教的灵魂观念认为,不同人都有不同的命根,这就是人的灵魂,它寄托在不同的自然物上。在西藏人们认为灵魂除了寄藏于树、岩石、山川之外,还可以寄托在湖泊。而班典拉姆女神的灵魂,就寄托在拉姆纳错。
藏语中,“拉姆”意为神女或圣母,“纳”意为灵魂,“措”意为湖。因此,拉姆纳措可译为神女寄魂湖或圣母灵魂湖。又因为湖面海拔4000多米,又被人称为“悬在天上的仙女湖”。
拉姆纳错湖之所以在西藏历史上名气极大,还因为历代达赖转世都要到此湖观相。
达赖活佛系统的转世有其传统程序,前世生前有关转世的预言、逝世前后的异常现象的征兆、观拉姆纳错湖景观是寻访灵童的三个主要依据,尤以观拉姆纳错湖显现的具体景象最为重要。西藏史书记载,活佛们就是按照这些景象寻访到历代达赖喇嘛的。
传说在此湖能看到前世、今生、未来,所以多少年来,吸引了不少信教的群众和观光者来此一探究竟。据说有一个青海人,很多年都没有见到他的母亲了,来这里祈祷,期望能见到母亲,结果湖中出现了他母亲的形象,原来母亲已经去世多年了。这个青海人伤心过度,跳湖而死。听当地人说,历史上每年藏历四月十五日,历代达赖喇嘛都会下塌曲果杰寺与吉祥天女相会并开光神湖,这时女神便会施法在寄魂湖上显现各种奇观。所以每年这一天,来这里朝拜的人最为旺盛。
从曲果杰寺到观看拉姆纳措湖的山顶,骑马或步行需二、三个小时,虽然没有路标,但沿途山口一座座玛尼堆石方阵,上面挂有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经幡,就是一个个天然的路标。据说行路人到此,扔个石子在玛尼堆上,就会消灾化吉,旅途顺利。
途中有众多的小湖,按向导的说法是一百零八个,但这是一个靠不住的数字。因为这个数并非确指,不过极言其多罢了。向导说,你们不应当观看这些湖泊(指去拉姆纳措神湖路上的那些小湖),因为如果你在这些小湖中看见了幻影或预兆,在拉姆纳措湖中就看不见这些预兆了。因此我们便转过脸去以免经过时偶然看见这些湖泊。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步行,海拔上升至4700多米,进入了漫山遍野的冰雪世界。
昨天一夜的大雪覆盖,万籁寂静,踏在一尺厚的雪地上“嘎叽、嘎叽”着响,偶尔传来远处看不见踪迹的雪鸡“咕、咕”的叫声。由熟悉神湖的当地人前面开路,我与电视台摄制组人员按部就班地踏着雪迹一步一步地朝前走,雪地上留下一串歪歪斜斜的脚印。越往上攀登,空气越稀薄,心跳得越历害,后来觉得气管都不能正常工作了,整个脑袋像火烧一样,四周一滴水都没有,只能含一会儿雪,慢慢地滋润着喉咙。到了海拔5000米处,一望还有300多米就可到达山顶。此时西藏电视台的一位年轻力壮的摄像师终于走不动,突然倒在雪地里,呼吸急促,面如死灰,嘴唇发紫,我们赶紧派人将他护送下山。其他人打起精神,坚持继续艰难地前进,就这么一点一点地挪动着,征服着,终于登上了山顶。
雪山峰顶海拔5397米,离蓝天白云特别的近,似乎触手可及。山顶里三层、外三层挂满了五色经幡和洁白哈达。在朔风的吹拂下,几乎占据了大半个山顶的庞大经幡阵发出“噗、噗”的声音。不远处有一尊煨桑炉,朝圣的藏民虔诚地叩拜和添桑,一切都在静静的举行,深怕打扰了神湖的宁静。
乍看起来,山顶显得十分肃穆,毫无生息,但实际上却充满了生机。我看见有许多猛禽在我们头顶盘旋,其中有喜马拉雅苍鹰、鹫;几种雪地云雀在山顶裸露的岩石上跳跃并欢快地歌唱;成百只免子般大的肥硕山鼠听见脚步声从雪地的石缝中笨拙地钻出,端坐在洞口,注视着我们,希望我们能象其他朝拜神湖的人们一样,抛洒糌粑等供品,这样它们就可以好好地美餐一番。
站在雪峰上看,拉姆纳措镶嵌在群山环抱之中,犹如一面纤尘不染的蔚蓝色宝镜,神秘莫测。湖形如马蹄,更恰似一块人的颅骨,因此藏族人称此湖是吉祥天女头颅所化、天女灵魂所依。湖畔四周山体的景象富有特色,异常迷人。神湖背后红彤彤的桑姆山,寸草不生,藏族人说是班典拉姆的心脏,仔细观看形状的确酷似一颗巨大的心脏,山体的纹路像血管一般形成网络,山谷中流出的溪水在褐红色山体映衬下,也血一样鲜红。静下心来,我们仿佛真的能感觉到它在沉稳地跳动着。而周围的几座山,初看起来也是光秃秃的,但因雪线以下呈条状分布生长着龙胆属、报春花属等高山植物而变得色彩绚丽。厚厚积云飘过浅绿松石色的天空,时不时地将深绿色和深紫罗兰色的阴影投射在湖面上,也正因为天光云影不停的变化,给湖中倒影提供了丰富多彩、变幻莫测的源泉。面对壮观的神湖,我肃然起敬,个人显得如此的渺小,什么烦恼委屈都置之度外了。我与摄制组人员睁大双目,然而欲亲近神湖,从观湖的山顶到湖边还需一天的时间,只能将其倩影尽收摄像机中。
山风将经幡吹得哗哗作响,正待细观,突然间,乌云密布遮天日,气温骤降,纷纷扬扬的雨雪迎面袭来,不一会儿头顶双肩上落下层层雪花,我们起紧下山,结束令人难忘的拉姆纳措湖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