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前些时日,朴树在唱《送别》的时候,悲难自禁,泣不成声,也唱哭了很多人。可以理解,所有人都喜聚不喜散,可是,人生本来就短暂得让人潸然泪下。
我们这一代人知道《送别》,大多来自电影《城南旧事》,经由这部电影,大家知道有个台湾女作家叫林海音。电影和歌曲的氛围调性,让林海音这个名字,在我脑海里始终有着怀旧和唯美的底色,直到1986年9月初的那个黄昏。
那是大学新生入学报到的第二天,我一整天都在校园里兴奋地闲逛,傍晚回到芙蓉一宿舍,看到我床铺对过的铺位,站起一个人跟我打招呼,中等个子,戴一副黑框眼镜,胡子拉碴。他自我介绍他叫林海音!然后说请我帮个忙,他说了三遍,我才听清楚他来不及买饭菜票, 想先向我借一下。他讲话时舌头在口腔里囫囵打转,有点含混不清,后来我听说这种含混不清的语言叫北京话,是一种比较高级的方言。
海音那一年高考没有发挥好,比我略少个二十几分,没能上北大清华,这对他打击很大,有种被放逐的忧伤。我们宿舍同学因此有点忐忑,天上掉下来个林哥哥,我们倍感荣幸,只能默默鼓励自己努力提升,向他看齐。
1988年2月,林海音陪我参观故宫
渔村小岛的淳朴民风,厦大的风月美景,南普陀的晨钟暮鼓,终于还是逐渐抚平了海音的小忧伤,我们开始了四年幸福难忘的同居生活。
八十年代是中国当代史上最后一个理想主义的纯真年代,一个诗与歌的年代,整个国家的精气神都生机勃勃,昂扬向上。文革后反思的伤痕文学、朦胧诗,西学东渐带来的哲学、软科学,老崔的摇滚,还有海对岸飘来的流行歌曲。那时候永远有参加不完的讲座沙龙,那时我们整天谈的是张承志张贤亮西川食指顾城北岛,高级一点的还会谈谈百年孤独艾略特。那时候不谈点康德尼采海德格尔是肤浅的,那时候的爱情谈钱是伤感情的。
基本上,我跟海音是很不一样的人。我是一个混进理科班的文艺青年,思维方式完全是跳跃发散型的。一般思考深度不超过5公分,我的思绪就会开始漫山遍野的到处游走,定不住。对我来讲,把篱笆、女人和狗联系在一起,完全没有难度。但海音不是,他是个标准理科男,数理逻辑思维非常强大,能够深入思考掘地三丈。海音是个哲学家,大到宇宙人生、天文地理,小到居家日常、头疼脑热的,只要你敢问,他永远有一套独到且貌似深刻的见解,神叨叨的总能把别人侃晕。我就是一个受害者,每次见面聊天,他总是先否定我的观点,说不是这样的,其实是…...然后balabala的开始绕,最终总是我不明觉厉,满满的挫败感。可下次见面聊天,再准备被不明觉厉的时候,我突然惊呼不对,你这次的观点好像就是在反驳你自己上次言之凿凿的观点啊!他很镇定地回我,你知道否定之否定吗?不得不说,忽悠也是一种生产力。除了侃大山,海音最热衷的就是智力游戏,打牌。大学时他在校园里把勾鸡事业搞得风生水起,甚至发起举办了厦大历史上第一届的勾鸡大赛。勾鸡源自胶东,八十年代向西向南扩展,风靡大半个中国。勾鸡的规则是四副牌,六个人间隔分成两拨各三人,两个国家对打,每个国家必须综合军力,合理调度资源,分配角色,默契配合战斗,力求最大的战果。勾鸡暗合了诸多中国古典兵法,如田忌赛马、声东击西……可能还有美人计等等。海音理所当然扮演其中一拨的头,运筹帷幄,战绩相当了得。勾鸡非常锻炼一个人的全局观和领导力,毕业后海音能把事业做得那么成功,大学四年的勾鸡生涯奠定了坚实的基础。直到现在,勾鸡依然是海音最大的乐趣,同学聚会,大家饮酒唱乐正欢,但凡只要能扯上四到六个人组个局,他会立马开勾,不管不顾。
毕业前芙蓉一宿舍前合影
左三林海音,左四是我
那时候天总是很蓝,日子总过得太慢,你总说毕业遥遥无期,转眼就各奔东西。毕业后我养过鳗鱼,育过虾苗,卖过梭子蟹,1992年,我进入一家台资的电器公司负责销售,这家公司专业做开关插座转接器,拥有一项极牛逼的国际设计专利:万能插座面板/转接器,可以适用全世界几乎所有国家的插头。
那时海音卖851营养液已经赚到第一桶金,回厦门找我们玩,拿出一大沓钞票,拍得啪啪作响:哥们现在有钱,想吃什么喝什么!我知道海音在北京有计算机行业的背景资源,很适合销售我们的排插转接器,就说你卖我们的产品吧,应该能挣钱,于是海音就成了我的客户。
海音非常给力,很快我们俩的销量就几乎超过了整个公司的产能。我们公司跟九十年代初的许多台企一样,几乎都是台湾老板在大陆的小蜜主政,不懂管理,不思进取,公司逐渐的也就式微了。
后来海音干脆就在北京开办工厂搞实业,生产TOP突破牌开关插座。他精益进取,竟然成为桌面插座国家标准的起草人之一,在工厂建实验室,成立国内行业认证机构。由于TOP牌插座卓越的安全性能,更被国家航天局指定为实验室专用插座。
九十年代末,海音与雷军联手营销,卖一条排插,送一套金山毒霸,与雷军建立了密切的合作关系。现在两人合资生产小米智能插座,卖得非常红火。
当初让海音卖插座,只是一桩普通的生意买卖,结果被海音发展成一个成功的产业,足见其出众的产业洞察力,和卓越的资源整合能力。作为同学,我深表敬佩,并与有荣焉。当然,现在插座开关业务只是他事业的一小部分,都是别人在打理了。他从两千年初就开始做股权投资,累计也投资大几十家公司,并取得了丰硕的成果。
毕业后,海音一直坚持活到老学到老,他把中欧、清华五道口等等的EMBA几乎全都读了个遍,唯独就缺长江商学院,可能,他本来也是想读的。
海音是一个恋旧的人,他喜欢拢聚同学一起做点事情。随着年龄渐长,他变得越来越柔和,越来越温暖,也越来越可爱。他现在有点发福,一张白里透红的圆脸,配上逐渐灰白的头发,越来越像电视剧里的周伯通。
86级入学30周年上弦场舍友合影
后左二林海音,前排我
前些年冬天,北京年年雾霾,严重的时候,海音每年都会带家人来厦门避难,我们就有很多机会见面聊天,听他侃政经大局、产业趋势,都是砖家十万级出场费的演讲水准,受益之下,我也乐个好酒好菜的款待着。
听说北京加大了大气整治力度,今年雾霾没那么严重,冬天海音就没有来了,我多少感到有点失落。好在3月11日,凤凰花季基金合伙人大会,暨基金投资“动力未来”发布会在厦门召开。又可以把酒言欢听他侃大山了,甚喜。